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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玉霄觉得很清白。
“我知道你一个男子,出府恐怕很辛苦。”薛玉霄道,“寻我是有什么事?”
王珩从袖中取出一张曲谱:“这是我那日所弹的琵琶曲谱。”
薛玉霄愣了愣:“这曲子应该是很珍贵的。无功不受禄,我……”
王珩却坚持赠送给她。
薛玉霄只好接过曲谱,珍存在车内的小匣子里。
“……琵琶与曲谱,都是我父亲留给我的。”王珩看着她道,“我认你是个知音。像这样的曲子,如果只埋没在我一介儿郎之手,让它难以登上大雅之堂、得见天日,那是它的不幸、也是我一生的遗憾。”
薛玉霄道:“只可惜我不擅音律,它叫什么名字?”
“《塞上血》。”
薛玉霄点了点头:“如果有机会的话,我一定组建一支乐师队伍,让它在京中传唱。”
王珩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,等到薛玉霄直直地望过来时,他才忽然收回,沉默了小半晌,他道:“既然我们以知音相交,我这样藏头露尾,对你不公平。”
说着便解开面纱。
王珩在书中的评价是“动如清风拂云、静似昙花初现”。薛玉霄对此也很是期待,她支着下颔看过去。
车外碎散的午后日光映进车内,笼着他长长的睫羽,将眼瞳照成了一片浅浅的金色。他的肌肤有点苍白,带着些许柔弱病气,五官生得格外俊俏美丽,几乎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柔,淡色的唇上有一颗红痣。
这颗红痣实在妙绝。如果没有,那王珩只是符合齐朝审美的病弱美男子,但多了这一点唇上的红,就像一株纯白的昙花,居然生出鲜艳的蕊,说是勾人也不为过。
薛玉霄仔细地端详欣赏,目光并不冒犯,当她看到他抿直了唇线时,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有点直接、坐得也太近了。
薛玉霄想解释,还没开口,听到他说。
“……婵娟,我们到了。”
马车停下来了。
薛玉霄此前并没觉得自己的字有多么婉转动听,怎么让王珩叫得这么韵味悠长,好似这两个字里有很多说不出的话。但她也没多想,等王珩重新戴上面纱,便撩开车帘,带他下来。
马车有些高,旁边的侍从动作慢了些,没有及时搬来马凳。王珩是个多愁多病的身子,胆子倒比别人大多了,似乎想要跳下来。
薛玉霄一看他的眼神,就知道王珩肯定想跳,她攥住了他的手臂,扶着王珩安安稳稳地下了马车。
他人是下来了,刚一站稳,就皱起眉头,抬眼看向她:“……疼。”
薛玉霄马上松开手,不跟王公子那双被欺负了一样的湿润双眼对视,反客为主:“是你不好好踩马凳。”
想来是他理亏,王珩不再出声了。
马车停在京郊的一个亭子外,两人走到亭子里的时候,里面正好有两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娘子在对弈,旁边或站或坐,有不少观棋的人。
薛玉霄刚一走近,就听到亭子旁边的树上传来一句懒懒的声音。
“白子右上高挂,黑子夹。白子拆二……五十手后,黑胜半子。”
亭子里的人全都听到了,有的人是新来的,当场骂道:“观棋不语没听过吗?这才哪到哪儿,胡扯什么?”
她才一开口,其他人就立马摁住她,仔细端详棋盘,一个中年娘子叹道:“小师傅还是这样火眼金睛,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。”
“是啊,小师傅在观棋亭待了一上午,看了十几盘棋,就没有不中的!这样精湛的技艺,只要一进入京兆,扬名是迟早的事啊!”
先前骂人的那个愣住了,向左右询问:“什么?是高人么?”
有人好心告诉她:“这位小师傅只要在树上看几眼棋盘,就能预测出走向,没有不中的,真是神乎其技。”
对弈的两人也在看着棋局走向,发现接下来最好的走法,就是小师傅所说的方式了。执白子的那个女郎满脸失望,正要投子认输,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一句。
“在六之六断黑子。”
众人皆是一怔,看向衣着华贵的薛玉霄,人靠衣装,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,这些棋手都不敢得罪她,试探地看向第六条纵线与第六条横线的交汇处。
啪嗒。女郎将一颗白子落在了上面。
微风阵阵,亭子旁边是一颗巨大的垂柳,一枚锋利的柳叶吹拂着,落在棋盘的正中。
众人望着棋局,声音一点点地消失了,变得非常安静。
忽然间,树上的小师傅坐直了身体:“六之十二。”
啪。黑子严丝合缝地嵌入进黑白的空隙当中。
薛玉霄道:“十三之十六,继续扳。”
扳是一种围棋术语,是说双方的棋子挨得非常近的时候,在对方的领地上从斜线下一枚棋。
白子扳过之后,黑子彼此相望的气数被从中截断。
柳叶发出簌簌地摩擦音,四野无声,万籁俱寂,旁观的棋手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。
一个在亭中,一个在树上,两人就这么淡淡地用声音交锋,这盘棋已经从简单的对弈,染上了精妙而锐利十足的杀伐之气。
啪嗒。啪嗒。
只剩下令人心荡神驰的落子声。